第(2/3)页 在他同时代的诗人里,曹操写了最多、最细腻的时代的痛苦。《薤露行》《苦寒行》,天气冷,没有吃的,饿殍遍地,没有活人。以至于文学论文《文心雕龙》的作者刘勰说他爱抱怨,羁縻于哀思,是《诗经》里《韶》《夏》一类不上台面的“郑声”。钟嵘在《诗品》里把他评了一个下等,罪在“古直”。 “古直”,用曹操自己的话来说,就是“强盛,又性不信天命之事”。他是他所处的时代最坦率的诗人,坦率到有时因为无法以成理推测,而让人不安。他也不拘泥——不拘泥于成礼,也不为过去的自己所限制。在一次征吴时,天下大雨,军中多有怨声。曹操知道有人要劝,直接发了一通告示“有谏者死”,然而贾逵还是进谏,于是被收监。但过了几天,曹操却又发了一通告示,说贾逵并无恶意,官复原职(说好的有谏者死呢?)。又比如,《魏志刘矫传》里他下令,说,我们不要搞东汉那套以风评来判断人的标准。丧乱以来,风教凋敝。风评议论的标准,已经不适用判断人才了。任何人,以前做过的事情,既往不咎。 他的坦率与强硬,像一道利剑,劈开汉末混混沌沌一潭死水。 但他依然要面对古来所有英雄都要面对的问题:年龄渐长,他强烈的自信与执行力,在时间以白发、皱纹、记忆衰退、松弛的皮肤等残酷的攻击之下,演化成一种强烈的防御性——他变得多疑、狠辣,任何挑战他权威的行为都被冷酷镇压。汉献帝在许昌,宿卫兵士全都是曹操的人,议郎赵彦为献帝解说他的处境,立刻被曹操杀了。他诛杀了政敌袁谭,甚至不许别人去哭:敢有哭之者,杀全家。他还养间谍,潜伏在自己的儿子臣下家刺探秘密,不能容忍任何人在他背后议论他。 似乎预想到他的某些行为会在后世遭来非议,他也是替自己辩解的。但他为自己辩解,也不祈求普遍的谅解。似乎是,我真心诚意地这样想,也说给你们听了,至于相信不相信,随便。建安十三年的湿冷的冬天,在那场后世为周瑜与诸葛亮树碑立传的赤壁之战之前,曹操怀着他统一天下的最大愿望,横槊赋诗。 是这首《短歌行》。他写道: 青青子衿,悠悠我心。 但为君故,沉吟至今。 这四句是从《诗经》里抄来的。按照诗经的原来脉络,下面就该是黏答答的“纵我不往,子宁不嗣音”。 但是曹操,他倒是宕开一笔,写道: 呦呦鹿鸣,食野之苹。 我有嘉宾,鼓瑟吹笙。 明明如月,何时可掇? 忧从中来,不可断绝。 第(2/3)页