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(2/3)页 王羲之是个和平主义者,对于反攻北方一直抱着消极态度。他的想法很有儒家的传统色彩:只要我们把内政搞好,和善亲民,大力发展生产力,江对面的人民一定会望风归附,不用打仗就得民心得天下。可是,没人理他。于是每每打仗之前,王羲之都要祭出一句“外宁必有内忧”的谶语来吓人。意思是,仗一旦打胜了,国家统一了,就必然出现能共患难不能同富贵的现象,大家分地盘抢女人一定会把这个国家搞灭亡。 王羲之的反战并不是危言耸听。王羲之经历的反攻北方几乎都不是出于“壮志饥餐胡虏肉,笑谈渴饮匈奴血”的动机,反而更是中央和外镇军阀互相炫耀实力、攀比威望的手段。 王羲之的第一次大规模反战在殷浩准备第二次北伐的时候。这次北伐殷浩本来也没准备真打,而是被桓温逼得没有办法的下策。桓温自始至终是个北伐狂,自从做了荆州刺史把长江上游经营成个“小斯巴达”之后,就一直要求朝廷让他出兵北伐。但朝上的褚太后、管事的褚裒和殷浩想的却是:桓温是有实力的,他一旦北伐成功,一个复国权臣怎么安置?特别是殷浩,他几乎可以肯定一旦桓温北伐成功,自己的首辅地位一定会被取而代之。永和六年,冉闵大肆屠杀胡人,并且自立为魏王,后赵的很多将领不服气,纷纷割据一方。东晋光复北方的机会说来就来,没有说不的理由。殷浩被逼无奈,硬着头皮主持了这次北伐。结果文人将兵,殷浩毫无悬念地失败了。 王羲之在会稽一边游山玩水一边冷笑:这仗根本就没想打,没有士气,没有必胜的信心,没有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气概,不败就怪了。只是在殷浩极没面子地准备又一次北伐的时候,王羲之笑不出来了:他们这样怄气争名声,结果要我们给他们买单(三吴三浙地区是东晋最富庶的区域,会稽更是贵族聚居的富中之富,打仗要的钱粮人,三吴三浙首当其冲,王羲之就是被摊派的主之一)。输了的结果我们担待,赢了的名声他们戴着,有傻子会干这种事吗?王羲之终于忍不住了,劝了殷浩一顿,最后隐晦表示,再要打仗,这种冤大头的活儿我不干了。我要罢官游山玩水去了。 但是永和十年,桓温又北伐了——谁也没把王羲之的建议放在眼里。 王羲之除了无奈还是无奈。好在,历史并没有特写他的愤愤和无奈,时间记住的却是他的潇洒。因为,在这次北伐之前,一向对政治表示忧虑的王羲之组织了一次让他流传千古的雅集。让这个实际上经常处在愤愤状态中的王羲之留给后世一个悲悯、伤感、浪漫的形象。这也许是中国古代最浪漫的雅集之一,由于后来唐太宗的官方强烈推荐成了唯一。那一年的三月三修禊日,王羲之在兰亭宴请好友,曲水流觞。 出去玩是魏晋贵族们最喜欢干的事情之一,在这之前,有石崇的金谷园雅集,也有王导、王承和阮瞻每逢三月三的踏青。然而这次的兰亭会却因为阵容之奢华,制作之精良而值得大书特书。 那天天朗气清,绍兴会稽山的山道上星光熠熠。参会的巨星有:谢安和他的弟弟谢万、侄子谢玄,孙绰,王羲之和他的子侄凝之、徽之、肃之、玄之、蕴之,还有郗昙,庾蕴,庾友等。谢家,王家,郗家,庾家,俱为名门。大家玩游戏,把杯子放在特别疏通过形状的溪水里漂流,酒杯停在谁的面前谁就要喝酒作诗。这一个游戏本是轻松愉快的事情,然而,这些越是衣食无忧的人越有对于命运和人生的担忧。所以王羲之那篇为这些诗作总结的《兰亭集序》是很有宿命般的悲凉感的: 永和九年,岁在癸丑,暮春之初,会于会稽山阴之兰亭,修禊事也。群贤毕至,少长咸集。此地有崇山峻岭,茂林修竹;又有清流激湍,映带左右,引以为流觞曲水,列坐其次。虽无丝竹管弦之盛,一觞一咏,亦足以畅叙幽情。是日也,天朗气清,惠风和畅,仰观宇宙之大,俯察品类之盛,所以游目骋怀,足以极视听之娱,信可乐也。夫人之相与,俯仰一世,或取诸怀抱,晤言一室之内;或因寄所托,放浪形骸之外。虽取舍万殊,静躁不同,当其欣于所遇,暂得于已,快然自足,不知老之将至。及其所之既倦,情随事迁,感慨系之矣。向之所欣,俯仰之间,已为陈迹,犹不能不以之兴怀。况修短随化,终期于尽。古人云:“死生亦大矣。”岂不痛哉!每览昔人兴感之由,若合一契,未尝不临文嗟悼,不能喻之于怀。固知一死生为虚诞,齐彭殇为妄作。后之视今,亦犹今之视昔。悲夫!故列叙时人,录其所述,虽世殊事异,所以兴怀,其致一也。后之览者,亦将有感于斯文。 这种对于生命短暂的悲悯,从自然中生发,又把自己融进去。后来也许感动了盛唐的诗人李白,他在那首《春夜宴桃李园序》中不点名地向王羲之致敬,“夫天地者,万物之逆旅;光阴者,百代之过客。而浮生若梦,为欢几何!” 第(2/3)页