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十一回 见弱难扶-《鞘中霜色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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华服老者耐着性子对陈文祺说道:“她虽然现在不是老夫的儿媳,但这次的确是接她回去的。只因她不听父命,故而老夫出此下策。好了,老夫都给你说明白了,请你让开道吧。”说完作势要走。
“且慢。”陈文祺伸手拦住华服老者。
“公子还有何事?”
“这只是你的一面之词,在下想听听这位老先生怎么说。”
“好,好,好,你就问他吧。”华服老者倒是坦然得很。
陈文祺也不理会他,走近儒士模样的老者身前,指着绿衣少女问道:
“老先生,她是您的什么人?”
儒士老者用衣袖抹了一把眼泪,悲声答道:“是在下的小女。”
陈文祺又指着华服少年问道:“他与令嫒确有婚约?”
儒士老者先是点点头,继而又摇摇头,然后呜咽着说道:“都是老朽作的孽啊。灵儿呀,都是爹爹害了你呀。”
陈文祺见他如此,心知其中定有蹊跷,连忙安慰道:“老先生,这究竟是怎么回事?请您说与在下听听,说不定在下可以帮帮您啊。”
儒士老者浑如不闻,以手捶胸悲愤地说道:“老朽枉读了圣人书啊,中了他们的圈套了,这是个死结呀,任谁也解不了啊。”没头没脑的说了这几句,然后悲愤地喊道:“灵儿,都是爹爹害了你呀,我可怎么向你娘交代啊。”
“爹爹,娘——”那边绿衣少女哭喊着。
饶是陈文祺问的唇干舌燥,儒士老者就这么几句话颠来倒去的说,弄得陈文祺一头雾水,不着边际。
华服老者等的极为不耐,在一旁催促道:“这位公子,今日老夫看在接媳妇回家的份上,已是忍耐多时。对不起,老夫不能奉陪了,我们走。”
“等等。他们父女哭成这样,定有隐情。您们便是这样接她回去,也是强拧的瓜不甜。不如你将事情的原委告诉在下,说不定在下可以帮您们一把。”陈文祺犹自不死心。
华服老者喉间冷哼一声,拳头紧握,待要发作,但很快松开双掌,脸上挤出一丝笑容,说道:“好吧,难得老夫今日心情好,就成全你的好奇之心。其实事情很简单,他无力还老夫的银钱,自愿送女儿抵债。说来老夫还是积德,没让他女儿做下人,而是要她堂堂正正地做老夫的儿媳,这等美事旁人想都想不到呢。”
陈文祺一听是送女抵债,心情为之一松。能用钱解决的事情,总是有办法的。
“敢问他欠您家多少银子?”
“多少?这可不好说准确。” 华服老者摸摸自己的后脑勺,犹疑着答道。
陈文祺大为稀奇,连欠了多少钱都不知道,就要人家闺女抵债,这双方也算糊涂到一块了。
“总得有个数吧,不然的话,能让一个黄花少女抵债?”陈文祺逼问道。
华服老者犹疑了片刻,才指着儒士老者字斟句酌地说道:“是这样,他是老夫为小儿聘请的塾师。去年,除了每月十贯脩金外,他在老夫家中好吃好喝了一年,而且端午、中秋的‘节礼’样样不少,还有用的睡的各项花销、几个下人轮流侍候着。你倒是说说看,这七七八八的该要欠多少银钱?”
陈文祺一听,顿时舌挢不下。包吃包喝外加每月十贯脩金,离谱了吧?要知道乡间塾师束脩一般都是三贯钱左右,最高没有超过五贯的。他抬眼望望那儒士老者,见他并不否认,想来确是真的了。于是说道:
“这个倒是好算。如你所说,每天吃喝住用外加下人的用费,二百文钱应该只多不少吧?加上脩金,每月就是十六贯钱了。您看如何?”
华服老者眼珠转了转,说道:“哼,你道这钱放在罐子之中埋在地下啊?老夫的闲钱借给别人还可以生息的呢。”
“这倒也是。”陈文祺理解地点点头:“那么,加上月息一千六百文,一年的本息差不多是二百二十贯。这样,在下碰巧身上带有一点银钱,就代替他们还你二百五十两纹银,如何?”
华服老者尚未回答,一旁的华服少年凶巴巴地说道:“慢说二百五十两纹银,便是二百五十两黄金也不成。哎,我说你与他们非亲非故的,这么热心大方替他们还钱,是不是看上我的媳妇儿了?你若敢这样,当心你走不出肤施县。”
“休得胡言,退过一旁。”华服老者呵斥了华服少年一句,又对陈文祺说道:“按说欠债还钱,钱到债清也就罢了。可是老夫与这位酆先生签下的字据,却是另有约定呢。”那神态间甚是得意。
“另有约定?难道欠债不用还钱?这可是稀奇事。在下最喜猎奇,可否见告?”陈文祺决心要问个清楚明白。
“难得老夫今天心情不错,就告诉你吧。老夫老来得子,对犬子多少有些溺爱。‘幼学’之年本应让他读书,而他偏偏迷上习武,老夫拗他不过,只好托人找到一位名师教他武功。三年前,师父对他说,习武之人也得有点文化,否则兵书剑谱的什么都不能看,即便会几下拳脚也难有大用。在师父的催逼下,犬子才返回家来,将此事告诉老夫。老夫一听他主动要读书,自是喜出望外,正要送他塾馆,他却道自己年纪太大,羞于与那些少年同学,只肯在家独自学习。于是,老夫便请这位酆夫子到家‘坐馆’,单独教习小儿。说好一年的束脩一百二十两纹银,另外吃喝睡用等所有的花费全由老夫负担。只是一条,在一年的时间内,必须教得小儿识文断字。若做不到的话,就许他女儿与小儿为妻,算是抵偿所有的花费开销。这些都写在合约之中,故此他这个债是不能用钱来还的。”
陈文祺听罢心里一沉,这位酆先生怎能如此轻率,竟以女儿与人订约?如果她与这位华服少年两情相悦倒还也罢,现在看来只是剃头的挑子——一头冷一头热,不过是华服少年的一厢情愿,这岂不是毁了女孩的一生?
识文断字?陈文祺心念一动,转向华服老者问道:“你们所订合约就是让令郞能识文断字即可?”
“当然。”
“老伯是否知道这‘识文断字’何意?”
“识文断字就是识文断字的意思,难道还有其他的什么意思不成?”华服老者似乎不明所以,反问道。
陈文祺也不和他细说识文断字究竟何意,接着说道:
“在下是否可以认为,能简单识得三、五个字便算‘识文断字’?”
陈文祺只道华服老者定要反驳自己,并说出什么所谓识文断字“要能认识多少字、能阅读书信、能吟诗作对的意思”之类的话来,哪知他甚为平静地点点头,答道:
“当然可以这样说。”
这可让陈文祺惊诧不已,难不成一年下来,他竟一字不识?陈文祺微微摇了摇头,向酆先生望去,希望从他那里得到答案。谁知酆先生无奈的点点头,又摇摇头。不问而知,的确如此。
“这……这……怎么能是这样?咳,人说吃饱了撑的,我腹中空空还来管这等闲事干嘛?”陈文祺自言自语、自我解嘲了一番,复对华服老者说道:“算了算了,既然照合约办事,那就只好如此吧。耽误了老伯的时间,莫怪莫怪。”说完一抱拳,分开众人而去。
“公子救救我,公子救救我。”那绿衣少女见唯一出头说话的人也走了,大声哭喊道,幻想这根救命稻草能够挽留住最后一线希望。
陈文祺听到喊声,略一犹豫,又返身走进圈子,对那华服老者说道:“我说老伯,虽然你这是按约行事,走到哪里都有理。可您看这小女子一副不情不愿的架势,就算弄到家里也不得安生。说不定哪天一个不留意让她偷着跑了,您还得到处找人。这酆先生打听到他的女儿没了,必定要告到官府,到那个时候老伯不但人财两空,还得担个谋命的罪名,不免要到大牢中度过余生。依在下看,不如带她到县衙,在官府那儿备下案,那样的话,她就是跑到天涯海角,官府中也得派人追缉,让她无路可逃。如此一来,她想不老老实实的待在你府中过日子都不成。在下耽误了老伯的时间,就给您提醒一声,听不听全在你。告辞。”
说完头也不回径直向村中的小饭馆走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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